圣人忌日，追尋器中之道

若選擇一種文化作為中華文化的代表，相信很多人的答案都是儒學。儒學發端于先秦時期，在諸子

百家論道的激烈氛圍中，孔子創立的儒學就已經產生了廣泛的影響，漢武帝之后，更是牢牢占據著

學術正統地位，成為中華文化中最具影響力的力量之一。

南宋 《孔子見榮啟期圖》 波士頓美術館藏

大到治國之策，小到一言一行，看似高深的儒學其實滲透著我們的日常生活，孝悌、自尊、包容、

謙遜......儒學精神不僅塑造著中國人的性格，還深刻影響著中國傳統造物的境界，作為中國古典家

具的冠頂明珠，明式家具中正蘊藏著深邃的儒學精神。

家具取材于自然，首先繞不開的就是“天人關系”的論題。在中國古代哲學中，不同流派在這一論

題上雖理解不同，但整體上都能達成“天人合一”的一致。對自然的敬畏使人們懂得珍惜和善用材料，

取法自然則給了家具構法甚至陳設布局新的靈感。細究根本，儒學中的幾大主要思想都能在家具領域

找到具象表現。

統治者之所以選中以儒家思想治國，很重要的一個原因便是其森嚴的等級制度，君與臣、父與子、

兄與弟......人們被不同的圈子里被劃分成了不同等級，明確的尊卑將每個小群體聯系起來，形成了

穩定有序的社會秩序。

基于此，人們在家具中亦投射了等級制度帶來的審美，從用材到形制，無一不受到嚴苛的限制。龍

椅甚至被視為皇權至尊的象征，它位于皇宮正殿，居中而設，高高在上，恰如睥睨天下的君王。

儒學中倡導平衡、穩定的“中庸”思想也影響深遠，為了實現這一境界，人們追求含蓄之美與對稱

的布局。故而明式家具更傾向于通過精選原材、精制線條來釋放美感，而非選用浮華的繪飾，無論是大曲

率的著力構件還是小曲率的裝飾線腳，它們無不簡潔挺拔，圓潤流暢。基于此，明式家具中還誕生了方與

圓的極致佳作——圈椅。

明 黃花梨圈椅 研習社珍藏

此外，最令人矚目的廳堂陳設，往往中軸虛空，椅具左右對稱，成組成套的家具共同營造出莊重高

雅的氛圍，其余小幾、櫥柜、架格等家具都仍然要遵循這一原則。

此外我們還要特別注意的是，明式家具之所以會誕生在明代，其實是水到渠成之事。除了必要的物

質基礎外，是這一時代獨有的文化精神最終滋養和孕育出了這顆光華璀璨明珠。

在漫長的歷史變革中，儒學精神也悄無聲息或大張旗鼓地發生著變化，從孔孟之道到程朱理學再到

陽明心學，群儒以自己的方式詮釋著圣人之道，為儒學的發展打上時代的烙印。

明 蔡世新《王陽明肖像》 上海博物館藏

大道無窮，何以盡通？其實，當我們把這種“道”落實于具體的“器”上時，我們能更直觀地感受

到方法論如何指導著人們的實踐。儒學在明代的流變主要呈現出截然不同的兩股潮流，一股是江南地

區繼承宋代理學的東林學派，另一股則是以王陽明為首的心學。

東林學派認為“學問通不得百姓日用，便不是學問”，提倡實際有用的學問。百科全書般的《天工

開物》正是在這股“經世致用”的思潮下誕生，包括家具制作在內的各工藝行當不斷精進技術，匠

人們不僅在榫卯結構的核心問題上大做文章，強調人性關懷，為家具選擇的藝術風格也偏向簡潔而非繁飾

明代《魯班經匠家鏡》書影

在某種意義上，我們甚至可以說，“經世致用”塑造了明式家具的肌骨，強調個人意志的心學則豐

盈了明式家具的靈魂。對個性的肯定解放了家具藝術的桎梏，家具變成文人士大夫展現自我的又一舞臺，

他們不吝投入，煞費苦心，甚至為器著書?！堕L物志》、《遵生八箋》、《考槃馀事》等書中記載了不少

時興家具，李漁等文人甚至親身參與家具的設計制作。

對癭木家具和天然木家具的接納乃至于推崇更是在此基礎上引發的審美巨變：癭木是樹木病態增生

形成，卻有著瑰美迷幻的紋理；天然木狀似老樹殘根，怪異的造型中蘊含著自然的奇巧之工。

明??天然木根流云槎 故宮博物院藏?

時人戀畸殘之盛，甚至到了匠人要用名貴的黃花梨木與紫檀木仿制天然木家具的程度，小至筆筒，

大至幾案，或天然或人工的根結造型成為了文人書齋案頭必不可少的一道風景線，彰顯著他們熱愛

自然、悅納萬物的玲瓏之心。

或許，這也是明式家具能撼動人心的“永恒”魅力源泉。

清 黃花梨無束腰直棖樹皮紋六足榻

清 紫檀雕仙槎瘤根紋直足長方榻